月落不离天──太极悟人生

　　盛夏之夜空气凉爽，和学员一起漫步在武馆周遭小路。艾草上飘摇着月光，躲藏在玉米田中的萤火虫一闪一闪和繁星相互映照， 牛铃、虫蛙、鸟鸣此起彼落，合奏着自然交响曲。底下脚步顷刻间变得轻盈，我想起来此地的初衷......。

　　每回看庄子寓言故事，总是心生向往道家生活，想探询道是什么？ 然而，现实社会却不易落实。小至穿戴细节，大致整体环境，每日身边接触的人事物，似乎都离道家自然生活有段距离。

　　由于真诚渴望，似乎整体也在帮助自己缓缓前进。去年夏日，在网站看见师行道长分享「有心即有缘」，一句话彷若投下小石在心中泛起阵阵涟漪，日渐扩展。在内心召唤之下， 终于放下手边一切，如愿来到武当师行功夫馆工作与学习。

　　犹记离别前夕， 家人和朋友问： 「为何要跑这么远， 学台湾已有的太极拳？」

　　「想深入太极拳源头，体验道家自然生活。」简单却坚定地回答，不知能否化解他们的好奇。

　　踏入武馆第一日，迎接而来的是慈善工作人员和彭老师的亲切，彷若春日阳光般和煦。映入眼帘的是丝卷白云蔚蓝天，苍松翠柏和山峦叠翠包围的三清台练功场，耳际传来悠扬的琴萧合奏中国古乐，学员们就在这充满灵气的自然环境里站桩云手。当下，抚平出乍到来的异乡陌生之感，并感到当初自己的决定是对。

　　来武馆一个月半了，生活变得规律。每回清晨自然醒，换穿雪白亚麻练功服之后，感到安适。在这人变得放松又精进，因学员道友同住武馆，每日一起工作，一起学习，不用出远门，即能走到户外大自然练功场或室内青龙白虎堂。

　　随着于教练学习，也已有段时日，每日教练带领我们在三清台或三丰祖师殿练基本功，静坐站桩，学拳法气功，偶而也分组做有趣的练习。于教练耐心指导我们，并能清晰解惑，譬喻精到。

　　不知为何，渐渐对此地情有独钟，是因它藏风聚气自成一个天地？又或许冥冥之中能感受到祖师加持着所有人？祖师殿前微风徐徐吹来时， 整排银杏树叶随之轻轻起舞，每一片飘落的扇状银杏叶都拥有独一无二的纹路。正如来自世界各地的学员们，每个人都有不同的成长背景，独一无二的脉络，却因道缘相聚在一起。这段时日，同学虽来来去去，却交到许多难忘的知心朋友。

　　六月仲夏，感谢师行道长让我全心投入这一期亲授班密集训练。第一天在论道堂，道长为我们解释道家词汇：何谓 「道、缘、修行、慢、太极拳。」对这些词汇的定义，道长不同世俗见解，有着自己独特看法。没有复杂繁琐的理论，取而代之的是简单清晰的解释，蕴含诗意的定义。

　　道从字面上看，上头两撇是万物的起始。「道可道，非常道。」虽然真正的道无法透过言语来传递，道长还是试着用通俗易懂的例子让我们明白，道场无所不在，修行就在生活当中：工人、农夫、司机、老师、创作等各行各业都能修行。如古人所言：「大隐隐于朝，中隐隐于市，小隐隐于野。」真正火炼般的考验在红尘俗世中。

　　「天地相合，是在生活当中寻找平衡，只有天没有地，或只有地没有天，就失去平衡了。」道长解释：「武当功夫与众不同的地方是贵在平衡，练养结合，无为而治。」

　　有学员问：「何谓无为而治？」

　　道长答：「可有为不妄为就能平衡，道法自然和顺其自然不同。道法自然是积极又随顺，顺其自然则是被动。」

　　第一次听见这说法，我的内心震荡，以往总以为两者相同，不曾深思自然之道也有积极和被动之分。积极又随顺的态度，或许就像照顾幼苗般，不问开花结果，但求曾經用心栽植，问心无愧。

　　另外一位学员提问：「学了很多剑法，先生和朋友都说贪，如何是好？」

　　道长答：「人须有定力，不被外界言语干扰，这个方向是自然形成的方向，就不叫做贪。」

　　一位学员问：「零基础能学到什么程度？拳、剑、功法学习的程序为何？」

　　道长答：「不用担心，只要用心。所有课程从零基础来安排学习。」

　　「没有要做教练或比赛，不用谈程序，谈修身养性即可。 亲授三个班都可学，跟着内心走。」

　　每一提问，都可能替在场其他许多学员内心释疑。道长的解惑，让这一期刚到来的亲授班学员放心不少。道长回答学员，发自内心，当下回应，随机应变，因为每位学员都是独一无二。 论道堂一课，除了对道家文化有更多认识，也让我们知道学会倾听内在声音的重要性，如何分辨头脑和心的语言有何不同。虽然刚开始心的声音可能很细微， 假若我们能持之以恒地倾听它，就有了坚定的决心，人生也就有了中心和方向。

　　论道堂结束后，道长带着我们到三丰祖师店朝拜祖师，从烧黄裱纸、上香到三跪九叩，每个仪式或动作都蕴含深意。例如，手握阴阳子午连环决，大拇指放在里面，是让我们学习放低自我，虚怀若谷，上善若水。水利万物不与万物争。

　　接下来的日子，道长亲自从三盘基本功开始教学。首先是下盘武当步法，接着是中盘道家活骨气功，最后是上盘武当太极基本功六式。三盘基本功学习完之后，我们才正式进入太极十三式套路学习，虽然开始学习新套路，每天依然要配合三盘基本功的训练，如此才能做到下盘稳、中盘灵、上盘轻。如此系统化的教学，以往我在其他各地的武术道馆还未曾见过。

　　脚如何摆扣收蹬，重心如何转移，身形方向几度，穴位如何定位招式。道长一边示范，一边谆谆提醒：云势的手劳宫对目，抱球势的手劳宫对膻中。膝对涌泉，不过脚尖。整个学习过程，学员们手边似乎有了放大镜，能将一招一式看得仔细清楚。

　　在练拳过程中，还有许多口诀：沉肩坠肘、肘不过肩、曲中求直、气沉丹田、虚灵顶劲。「圆才能气血循环，一通百通通百汇。」「快拳练低步，低步练功力。慢拳练高步，高步练神气。」道长和我们解释武当功夫和民间功夫有何区别，我们练太极拳主要是练神气，而不是练功力。

　　最终，我们要做到太极六合还有一段长远距离，外三合是肩与胯合、肘与膝合、手与足合。内三合是心与意合、意与气合、气与力合。道长说：「练形容易，练神难。」「脚分虚实，步伐顺。手分主次，神自明。」熟悉太极十三式套路之后，我们渐渐把注意力放在眼神和意神交替，尝试做到似看非看。

　　太极拳中的神韵， 或许要一辈子的功夫才能体悟吧？深入太极拳的人能像行云流水般，不被任何人伤害，身心灵皆是。想起刚来武馆时曾听道长说：「世界上没有最厉害的功夫，只有最厉害的人，精气神充足。」

　　亲授班课程进入尾声倒数几天，我们开始学习阴阳桩和道家静坐。阴阳桩是丹田聚气桩和太极引劲桩。站桩之前要先做到三调：调身、调息、调心。调息，呼吸做到细、匀、深、长。调心做到眼观鼻、鼻观口、口观心、心观丹田。

　　这次学习丹田聚气桩，我第一次经验到内丹田之气能带动外丹田，劳宫相对的双手自动开合之后， 渐渐微微不动，感觉非常微妙。太极引劲桩则须配合冥想，双手托起时，想象托起一座沉重的大山；双手按下时，想象按着水中一颗皮球，感受按下皮球与水的阻力。许多学员分享，皆能感受到两手的气感。

　　「何季何时适合站桩？」
　　「站桩时为何身子会摇晃？」
　　「混元桩和太极引劲桩有何不同？」
　　「家住海边，能否站在水中练太极？」
　　「李小龙武功高强，为何不长寿？」

　　学员们的问题五花八门，道长却从容定静，为每一位学员解惑，如露入心，醍醐灌顶。

　　「可感受水中的阻力，但不适宜站在水中练太极。」

　　「桩没有招式不像拳，派别名词不同，但同样是聚气。」

　　「在我看李小龙功夫不好，他只练功没有养，我们是内养平衡，这是武当与众不同的地方。」

　　在三丰祖师殿静坐课后问答，一家三口带着三岁女儿来的母亲问：

　　「学龄儿童，适合何时开始学习道家养生功法？」

　　为三岁女儿教育担心不已的母亲，本想送女儿来武馆学习，因年龄太小而无法完成心愿。同样身为两位小孩父亲的师行道长， 分享自己教育孩子的心路历程，修行之路，武术如何改变自己的人生。听完道长的分享开示，母亲渐渐放下担忧之心，眼睛湿润泛红了，只因道长的话说进心坎里。

　　此次亲授班课程期间有许多意外插曲，一日在户外三清台上课，狂风忽然吹起，道长依然认真教学，直到旋风的形式转强，才让全班解散，我们像小孩般奔跑回武馆躲避风雨。那日下冰暴雨，窗外如枪林弹雨般劈哩啪啦声响巨大，可是我的内心却感到安宁，或许是武馆的环境，或许是武馆的人，在这里感觉就像一个大家庭般温暖。

　　还有一日晚课，出现一位神秘人物，因天黑大家看不清面容。老师一边演练示范，一边提醒我们练拳记得「在阳中不丢失阴，在阴中不丢失阳。」隔日，才知原来神秘人物是姜老师。一直以来，我也在寻找生活当中的阴阳平衡，若能寻到平衡，遵循自然简单的生活，则心自然静。来武馆生活之后，渐渐察觉静心是一个副产物，而非我们要努力挣得而来。

　　此次亲授班课程，收益最多的似乎不是太极拳套路学习，而是从拳中去悟人生，对太极有了更深一层的认识。今天过得顺遂，明日不一定顺遂，太极帮助我面对每一天生活当中遇到的各种考验、压力或挫折，太极也帮助我面对问题，进一步解决问题，学习如何将觉知带入日常生活当中的每件事和起心動念。 渐渐了解道长所言，太极能融入生活当中，修行道场无所不在，一言一行皆修行。

　　半个月的密集训练，感恩道长认真教学，分享自己的生命经验。感恩胡教练和汪教练两位助教，每日带领我们复习三盘基本功，并耐心仔细帮助我们复习每日所学的新套路，他们额外拨出自己多余的时间陪伴，如此认真，让学员们更加珍惜能学习的时光。虽然期间，许多学员膝盖或两脚酸疼，彼此相互鼓励关怀之下，多数同学在过渡期之后往往精气神转佳。

　　难忘和老师同学们及学员的小孩，一起度过的欢乐时光。道长即兴于晚课演练一套武当八步法， 让我们感到创作无所不在。 全班同学于石盘石桌盘腿一坐，竹林桂花园论道，全班齐声朗诵 「靠近」、「心神之门」、「人生法太极」诗句，至今依然铭记在心。

　　近日，午后雷阵雨过后，太清台练功场，地面水平如镜，倒映着武馆景色，似有青山碧水绕崇阳，蓝天白云映天城之气势。大自然纯净的颜色洗涤了闹市的尘埃，是心渐渐恢复了感知吧？周遭万物生命变得明亮起来。 我从大自然中学习什么是真、善、美，从太极中学习如何平衡、自然、归零，归零之后才看见本来面目和零中蕴含的富满 。太极之道， 需要我们用一辈子的时光， 慢慢去品尝，去体悟，去力行。

　　道是什么？我最早的感受是月。

　　定居台湾岛屿东海岸时，第一次见到月出，剎那间以为是金色小人躲藏在乌黑云朵中。缓缓上升的圆月，愈来愈明亮，银白色的月光洒满整个海面，波光粼粼跳动闪耀。我感受到了，月什么都不说，却说了很多。 在武馆，深夜入眠时从窗户向外凝望，也能见到月。它柔和的光芒，默默净化着世界，包容了一切。

　　月落山头，见不着了，可它一直都在。

　　道是海洋意识之上，皎白的月儿。

　　怡萍 2016年夏